白泷

以笔造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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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鬼玲】12 华阳阁

华阳阁,是久负盛名的风月场所。华而不奢,艳而不淫,是王公贵族的温柔乡,也是士绅名流的交易场。

这华阳阁的主人颇为神秘,坊间传闻是一位面如冠玉、唇若涂脂的美男子。人们听着耳热,却往往当不得真。而更值得一说的,是华阳阁的头牌艺伎秀香。据说此女天生一副媚骨,擅弹玄鹤琴,慕名而来的高官贵爵从未间断过,甚至流传出“有不知道王的人,却没有不知道秀香的政事”这一赞语。

此时秀香就站在三楼一处隐蔽的角落,狐疑而警惕地打量着今日一大早便登门的不速之客。

这一身的打扮像倒是大户人家的少爷,只是脖颈纤细,面容白皙秀丽,一双眸子如一泓秋水,冷却纯净。秀香蹙眉,心中十分笃定此人是位女子——即便是没经验的嫖客,也不会一大早就来华阳阁找乐子。

那么,她要来找谁?

“这位爷,您来得早,姑娘们还在梳洗打扮呢。”老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眼前的这位俊俏小生,暗道真不知是哪座府邸里出来的小少爷,怕是第一次来这儿尝个鲜吧。

“无碍,”慧玲把一块金条塞到老鸨手里,“想必还有许多空房,给我烹一壶上好的雨水毛尖。”老鸨感觉到手里那份沉甸甸的重量,立刻满面笑容地说,“贵客请随我来。”

楼梯是上好的楠木,走廊隔几步便有或精致或写意的挂画,像是均出自名家手笔,就连窗纱都是来自清国的名贵的丝绸。慧玲暗自感慨,“如果这里的主人真是金圣烈,那么他的财力与谋略的确都不容小觑。”

老鸨把慧玲引导一处极为敞亮的雅间,笑着问道:“您看这间如何?”慧玲点点头,觉得尚可。“爷在这儿可有合意的姑娘?老身这就去为您叫来。”老鸨又殷勤地问。慧玲轻轻一哂,“嬷嬷这儿不是有位名叫秀香的姑娘?我仰慕此女已久,不知今日可否得见?”

老鸨怔愣,心道那尊大佛可不归自己管,为难地笑道:“秀香是我们的头牌,平日里是不接待客人的,您看我们这儿还有许多水灵的姑娘,不如……”

慧玲摇了摇头,颇为遗憾道:“罢了,不必,”她露出几分懊恼的神色,“千金难买佳人笑,我却连见佳人一面的机会都难找。”老鸨听到“千金”,心思微微一动,急忙说:“贵客莫恼,待老身去劝劝秀香。”慧玲眼睛一亮,又往老鸨手里塞了块金子,笑道:“嬷嬷费心了。”

秀香见那女子上楼,便转身避开了。她心中虽然疑惑,但眼前有更重要的人等着她。三楼转角往里,有一间极为隐蔽而华美的屋子,据说只招待最为尊贵的客人。但其实,这间屋子早就不对外开放了。也就从那时起,才有人传言说见过一位极美的男子出现在那附近,猜想他便是华阳阁的主人。可由于从十五岁的姑娘到五十岁的老妪都说自己见到过,人们便只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,并不真的相信会有这么个人。

“大人。”秀香向眼前的男子盈盈下拜。“不必多礼。”男子坐在帷幕后,隐约可见其肤若羊脂,唇如红枫。“是否有淫乱书生的消息?”男子问道。“回大人……”秀香斟酌着词句,却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。

秀香又惊又恼,起身走过去将门拉开一条缝,见是老鸨,不由皱眉道:“不是吩咐过你,不要到这个房间来吗?”老鸨腆颜道:“今儿一大早来了位贵客,极为阔绰,点名要见姑娘,老身思量着姑娘不然去见见,也没甚妨害。”

秀香压抑着怒气,冷笑道:“麻烦您老人家告诉他我今日身体不适,不能作陪了。”说着便要把门关上。

一只白嫩的手忽然扶住了门沿。“我见秀香姑娘好得很,”慧玲讥讽道,“怪不得旁人说秀香姑娘生性高傲,今日一见,果真出淤泥而不染。”她故意把“淤泥”二字拖长了,笑意盈盈地注视着秀香越来越难看的脸色。老鸨不知这位爷竟跟来了,又见事情已经办砸,便叹了口气,悄悄地退了下去。

“秀香与金圣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探子带回的消息果真没错。说不定……”慧玲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门缝,心想,“金圣烈就在屋内。”

金圣烈见秀香迟迟不回,心生疑窦,掀开帷幕走到门前,缓缓说道:“秀香姑娘今日有我作陪,诸位莫要为难。”秀香侧身让过,向金圣烈行了一礼,愤愤不平道:“大人,她们实在欺人太甚。”

被格挡的视线忽然阔朗,金圣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道:“明熙?”他猛地将门推开,想要上前又顿住了脚步,怕眼前的人忽然如云雾般消散不见,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:“明熙,是你吗?”理智告诉他人死不能复生,可情感却教唆他去相信,这女子就是明熙。

一百二十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,嗜血的冲动让本来身为人类的金圣烈痛不欲生。是明熙弥留之际含泪的那句“圣烈哥,活下去”让他在无比黑暗而绝望的日子里支撑着前行。而找到杀掉鬼的秘策,为明熙报仇,是他在人世间唯一的坚守。

可是,心心念念的人,好像真的回来了。

“又是那样浓重的哀伤,”慧玲有些内疚,“对不起,金圣烈。”她在心里默念。

“这位大人是不是认错人了?我只是想找秀香小姐喝杯茶而已。”慧玲向金圣烈明媚一笑。她极少这么笑,心里顿时有些不自然,但面上并未表露。酷似明熙的笑容。金圣烈暗暗心惊,理智的天平已经倾覆,他有些颤抖地开口:“姑娘,不,这位……”金圣烈无奈地笑了一下,“这位兄台,可否进屋一叙?”

“大人!”秀香一脸难以置信。

慧玲作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,心里却想:“鬼说的袍子是他身上的这件吗?”

金圣烈将慧玲的神色收入眼底,以为她是因为秀香才迟疑,便对秀香道:“你先退下吧。”秀香心有不甘,却不敢违逆,只好在经过慧玲身旁时忿忿地瞪了她一眼,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慧玲在心里盘算好主意,像是松了一口气般,轻快地说:“我的房间里烹了一壶好茶,不如大人来我屋坐坐,说会儿话。”说完,便有些期待地看着金圣烈。

“也好,也好。”金圣烈像失了魂似的,喃喃道。

慧玲之前在茶里加了迷药。本来是为了对付秀香,却没想能用在金圣烈身上。

推开门,一壶茶正咕嘟嘟地冒泡。“茶开了,看来火候正好。”慧玲抿嘴一笑,请金圣烈入座,自己起身将壶拎过来,躬身为金圣烈倒了一杯茶,又给自己也满上。

“刚才跟着老鸨走得急,没来及服解药。”慧玲有些紧张地想,面上却云淡风轻地提起话头:“我正想请教大人,大人见我为何如此惊讶?”她试探地问道,“难道我长得很像你的一位故人?”

金圣烈愣了愣,苦笑道:“是。”理智渐渐回笼,他忽然觉得十分疲倦,“或许是在下认错了,上次对姑娘多有得罪,抱歉。”慧玲想起上次的情形,讪讪地笑了笑:“是我的仆人太过无礼,望您海涵。”

金圣烈摇了摇头,这事就此揭过不谈。他用手摩挲着茶杯边缘,随意地问道:“姑娘身为女子,为何这副打扮,来此烟花之地?”慧玲略一沉吟,面露羞涩道:“都说秀香姑娘美若天仙,小女只是想一窥真容,见她是否果真如传闻那般。”她暗暗着急,觉得自己真的装不下去了。“快喝吧。”慧玲心里默默祈祷。

“呵,”金圣烈低头轻笑,“依我之见,姑娘姿容更胜一筹。”他忽然觉得这样比较十分不妥,可话一出口,不便收回,只得充满歉意地看向慧玲道:“恕在下失言。”便举杯向慧玲示意,想以茶代酒作为赔礼。

慧玲眼睛亮了亮,心“咚咚”地跳得极快。金圣烈敏锐地察觉到眼前之人的异样,将茶杯缓缓放下,声音变得有些冷硬:“你究竟是谁?”

慧玲暗道不好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眼眸隐含泪光,哀怨地喊道:“圣烈哥……”

“明熙?”金圣烈声音突然柔软下来,“你是明熙,对吗?”他走到慧玲身前,宽大的手掌覆上慧玲的手,“你还在怨我?”

慧玲心里又惊又怒,她极为排斥其他男人的触碰,猛地缩回手,后退两步。

金圣烈却步步紧逼,他前进一步,慧玲就不得不后退一步。最终,慧玲无处可退,背靠着门,戒备地瞪着金圣烈,“你要做什么?”她冷冷地问。

“明熙,”金圣烈用手撑着门,像是要把慧玲圈住,“原谅我。”慧玲低头避开他的目光,用手把他往外推了推,却一把被攥住了手腕。

“明熙,我一直都在思念着你。”金圣烈低头,像是要去亲吻慧玲的手。

慧玲用力想要抽回手,没想到却被攥得更紧。她的声音隐含怒气:“你放手!”

金圣烈极为受伤地皱了下眉头,随即坚定道:“这次我不会放你离开。”

“金圣烈!”慧玲瞪着眼前有些失控的男人。

极短的一阵静寂。

突然响起了敲门声。“咳咳”,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。金圣烈回过神,蓦地放开了手。

旋即,门被推开。竟是前些日子见过的世孙李允。

“呦,”李允用扇子轻轻地敲了敲下巴,“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。”慧玲见有人解围,暗自松了口气,感激地看了李允一眼。“方才我在对面的屋里作画,见一人经过十分眼熟,没想到果然是你啊,慧玲小姐。”李允揶揄地看了慧玲一眼。

“……慧玲?”金圣烈面露疑惑,执着的目光忽的破碎,随即自嘲地笑笑,夺门而出。

“完了,他不会相信我了。”慧玲的心凉了半截,愤愤地瞪了李允一眼。

李允不明何故,依旧笑道:“姑娘这是在怨我打扰了你和情郎的相会?”

“我和他没关系。”慧玲冷冷地说,“倒是世孙,特地来这里作画,可见雅兴十足。”

李允对慧玲的讥讽浑然不觉,只是笑道:“姑娘难道不赏我杯茶喝?”慧玲勉强地牵了牵嘴角,“茶冷了,恕小女招待不周。”李允挑眉,突然凑近,低声说道:“我其实知道父亲的真正死因。”

慧玲心下一惊,随即侧身让李允进屋。李允谨慎地把门关上,缓缓踱步,坐到金圣烈刚才的位置上,继续说道:“是父亲的好友杀了他。那个人是吸血鬼。”他极认真地注视着玲,生怕她不相信,又补充说:“我亲眼所见。当时,我就躲在一头石狮子的后面。”他面露不忍之色,黯然地垂下双眼。

慧玲心里五味杂陈。她隐约觉得是鬼不对,可是,她不想与他为敌,更不想让别人对他不利。“我大概……是疯了。”慧玲苦涩地笑了笑。

“慧玲姑娘?”李允见慧玲一直沉默,以为她仍不相信,世界上存在吸血鬼。“这世间有很多事物无法用常理解释……”李允字斟句酌地说道。

“为什么告诉我?”慧玲忽然打断他。李允愣了愣,随即说道:“我的人查到了崔哲中似乎和吸血鬼有模糊不清的瓜葛,”他见慧玲没有面露不悦,便继续道,“当初崔哲中被贬,却不知何故突然被调回汉阳,一下就坐到宰相这个高位,不得不让人生疑。”慧玲默然不语。

李允沉吟一阵,说道:“据我所知,你和你母亲在相府过得并不好。”慧玲猛地看向李允,神情流露出戒备。

“别这样看着我,慧玲姑娘,”李允无奈地笑了笑,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,我告诉你,是想请问你,愿不愿意与我合作?”

慧玲微微皱眉。李允见眼前的人神色似有松动,便循循善诱道:“帮我监视崔哲中,我会尽我所能,给你所想要的一切。”

慧玲心思微动,她曾在过去的岁月里反复思量对付父亲的办法,结果是必须要得到比父亲更高的权力,必须成为足以……碾压他的存在。

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慧玲正视李允,缓缓地说。

“姑娘爽快!”李允笑道,他望了望窗外,又说,“天色不早了,姑娘久留在此,我实在放心不下,不如我送姑娘回府?”

慧玲点点头,起身道:“有劳世孙。”她今天实在太累了。

慧玲跟着李允下了楼。楼下吵吵嚷嚷的,好像来了官兵,要强制搜查什么人。“不妙,”李允有些懊恼,“他们是在找我。”慧玲不解,刚想出口询问,两人却忽的被惊惶逃窜的人群冲散,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在大厅里扯着嗓子喊道:“除了女人,一律抓起来,大人说了,要细细审问!”

慧玲恍然想起自己还是一副男子打扮,不由着急起来,踮脚望去,李允已不知遁到何处去了。

一只手突然扯过慧玲,一把将她护在怀里。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那人低低地问。

是鬼。

慧玲的鼻子忽然有点酸。她静静靠在鬼的怀里,忽然想一直就这样靠下去。

鬼揽着她,一边不让她被人群冲撞到,一边还不忘调笑:“还做了身男子打扮,难道是想来这儿喝花酒?”

慧玲偏过头去看向他,今天的鬼一身书生的样貌,玄色的大衣上绣有精致的图样,黑纱帽檐低低地蹭到她的头发,身上似有酒气。

“你是才来这儿喝花酒的吧。”慧玲扁了扁嘴,少有的嗔怨。鬼察觉到慧玲好像在吃醋,心情一下愉悦起来,轻声笑道:“你在意我?”慧玲闷头不语。

他们这时已经来到了华阳阁外。月光斜斜地照亮脚下的一片土地,把身后的喧闹吵嚷都通通隔绝。

仿佛一片岁月静好。

“玲,”鬼向慧玲伸出手,眼眸亮晶晶的被笑意填满,声音在月夜里异常清晰,“我们回家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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